春山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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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叶】乘风 (2)

青龙叶



『陈果』


陈果紧赶慢赶,终于在中秋的那天早上,置办好了一坛琥珀光。


在她的家乡,这算不上什么稀罕玩意,家家户户都备着几坛。初春进山,一片一片全是叫琥珀的野花,淡黄色,细细密密,像桂花,又比桂花颜色更淡些,漫山遍野,小孩子们蹦蹦跳跳的摘回去,大人洗净,和甘甜的泉水一并封进瓦罐里,埋进地下,中秋那天挖出来,就是一坛香气扑鼻的琥珀光。是极便宜的东西。

只是如今故土远在千里之外,又连年战乱,各州音书断绝,连这样司空见惯的玩意竟然也变得价值连城,买酒买酒,这个买字竟然比酒还要费钱。


陈果一瞬间怀疑自己算不算上赶着当冤大头,然而得偿所愿的喜悦到底压倒了这点心疼,她哼着歌往店里走,茶馆的伙计瞧着她心情好,纷纷问今天有什么喜事,陈姐居然这么高兴?

陈果笑着说:“今天中秋,都给你们放半天假,早点回去吧,和家里人吃个饭。”

茶馆里立刻爆发出一片欢呼。


陈果辗转过不少地方,各州各郡也跑过不少,开过许多店,客栈,酒馆,绣庄,学堂……不一而足,唯一的共同点是都用同样的招牌,一个龙飞凤舞的兴字高高的挂出去,多少年都不变。

连写字的人也不变。


叶修很少对生意上的事指手画脚,陈果要开店就开,让他写招牌他就写,唯一积极的是开学堂那次,那也是他们呆的最久的一回,整整呆了十年,直到街头巷尾终于传出风言风语,议论他们十年间没有任何变化的容貌,有人窃窃私语,说他们其实是化形的妖魔,表面上开着学堂,私底下则每夜都吞食小孩的心肝。


陈果又气又笑,妖魔,什么妖魔?不过这倒真是个化形的,也确实不是什么普通的生灵,他但凡愿意,只消呼一口气,便能霎时灭尽天地间十方魑魅,还是斩草除根灰飞烟灭那个灭法。


上古天神创世,呼出的一口浊气一分为二,轻者上升成天,重者下沉为地,身体变作山峦,双目化作日月,血肉化成世间万物,而余下的那口清气,在天地间千万年徘徊,终于功德圆满,修成实体,成了世间唯一一条青龙,吞天噬地,与日月同源。


不过陈果真没看出来叶修居然这么厉害,多年后看不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没看出来。



那是个少见的雷雨天,电闪雷鸣里整个天地都要被撕裂,陈果在一阵紧过一阵的风雨声里惊醒,听见隆隆雷声里有人在敲门。

她犹豫了一下,披衣服起床,一手拿着油灯,一手揣着匕首,下楼开了门。

雨丝铺面而来,灯火乱摇,人影倒映在墙面上,好像夸张惊悚的皮影画,陈果不由得后退一步,

这个深夜来投宿的家伙看上去狼狈极了,头发衣服已经湿透了,一串串雨水从他脸上借道,接连不断的从下巴滑下去,这样深的夜,又是这样乱的世道,孤身投宿怎么看都不像正经人。

陈果本来想赶人走,可是瞧着这个人想开口说话,却猛地被雨水呛了一口的可怜样子,又有些说不出口,一句话拐了个弯,变成:“你进来吧,还有热水。”

那人却并不急匆匆冲进来,而是顿了顿,略带惊奇的看了她一眼:“我一路敲过来,只有你给我开了门。”

“进不进来,不进来我关门了。”陈果没好气的说。


第二天,陈果开门做生意,天色放晴,屋檐下点点滴滴,青石板上都被经年累月的砸出几个小洼,她飞快的拨着算盘,忽然听见脚步声,仰头一看,立刻咦了一声。

那人正从楼梯上下来,听见这一声,转头看她一眼,一下子就笑了:“昨天晚上谢谢老板了。”

陈果摆摆手:“什么话,本来就是开门做生意的客栈,还有什么谢不谢的。”

那人笑了笑,便要付账,然而搜遍全身,也不够一晚上的房钱,他一手捏着几个铜板,一手握着拳轻轻咳了一声,一脸镇定的说:“老板,要不然我……”

陈果都气笑了,一摆手:“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要不是我今天心情好,现在就报官抓你!”

“老板这么大方?谢谢老板!”

“滚!”


这是个小镇子,临近官道,只是近年来上头的人连年打仗,今天这个皇帝,明天那个皇帝,最后连他们老百姓都不记得到底听的哪个皇帝的令,官道也年久失修,让这个本来还称得上繁荣的小镇子也渐渐萧索起来,原本红红火火的生意也变得只能聊以糊口。

陈果算完一天的进账,关门息夜,吹灭油灯的那一瞬间,楼下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撞门声。

和昨天雨夜那个敲门声不一样,这次的来人极其的粗暴和凶悍,陈果立刻摸出藏着枕头底下的刀,她还来不及往下走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哐当一声巨响,门已经被撞开了。


陈果敢于在这样的乱世里独自支撑门户,自然学过一点功夫,等闲三四个大汉近不了身,然而她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一群马匪盯上他们整个镇子。

一道雪亮的刀光从她心口透出来,与此同时,她的匕首也深深的捅进对面那个马匪的胸膛。

她倒在地上,一口一口的吐血,身体越来越冷,依稀听见外面哭声喊声震天,接着安静下来,好像谁都不在了。

直到看见火光,她才意识到这群马匪在临走前还放了火。


陈果想要逃出去,去找大夫,去报官,然而她动弹不得,眼睛一片片发黑,脑子里在那一瞬间想起来她的全部人生,她知道这就是走马灯。

在完全失去意识,坠入黑暗的深渊之前,她依然在努力的往外爬去。


“我不想死……”


在浓烟滚滚的火海里,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出自己人生里最后一句话。眼泪还没来得及落到地板上,就被彻底蒸发。


昏昏沉沉中,她好像听见有人回答了她。


那声音庄严,平静,并且极度威严,在黑暗的意识里,一对炽烈的金色眼睛徐徐睁开。


他说:

好。


于是陈果再也不会死了。


她始终保留着那一瞬间的模样,游走在这百态人间,她见证过一位帝王的死去,又见证另一位帝王的终结,目睹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与死亡,去过天尽头 ,也见识过一座巍巍高山转瞬化烟云。她以人类的身份见证人类无法见证的一切。


她问叶修:你为什么要回来救我呢,我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抵押你给我的东西?

不用啊,你想太多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

叶修托着腮,百无聊赖的敷衍她几句,转头看了一眼她的表情,愣了一下,坐直:

真的不必,一宿之恩罢了。


陈果给伙计们放假,自己也早早锁了门,她抱着琥珀光往庭院里走,今天是万里无云的良夜,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中,照的满地霜雪。

屋檐下已经有人了,那人坐在阶前,仰头看着月亮,听见动静,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

红木案上摆着几个碟子,一水儿的新鲜瓜果,几个手掌高的白色小纸人正摇摇晃晃的抱着几个水果,把水果堆成高高的尖塔状。


陈果在另一边坐下来,揭开盖子,琥珀光特有的香气袅袅散开,她给自己和叶修各倒了一杯,叶修眨眨眼,陈果好笑道:“这酒又不醉人,三岁小孩喝都没问题。”

叶修端起杯子,若无其事:“我又没说什么,无所谓啊。”


这世上最大的怪事,莫过于有这样一条无所不能却偏偏不胜酒力的青龙。

叶修醉后其实挺老实的,从不发酒疯,就是会仿佛被下药一般哐当一声躺平,人形也维持不住了,一阵青烟之后,发间会探出两支形状漂亮的角,翡翠般的幽幽碧色。


“过两天我去江州一趟。”叶修说。

“去那里干嘛,听说那边打仗打的可厉害了……这么说来,这个小城应该也要乱了。”陈果喝了一口酒,叹了口气。

“那,搬去青州?”

“好啊。”


院子里栽着三颗桂树,亭亭如盖,金黄细花藏在细密的叶子底下,含苞待放,像一串串金黄的明珠。

陈果感慨:“也就是前几天一直下雨,不然桂花应该全都开了。”

叶修看了一眼,说:“现在也开了啊。”

“哪里……”


话音刚落,庭中一阵风起,细密的黄色花苞一瞬间同时颤动,花瓣徐徐舒展,数不清的花朵缀满枝头,如同月下骤然浮起的金色云烟,天上云影摇曳,地上金桂流光,两相映照,彼此争辉,如同幻梦。

而盛大到极致的那一刻,一切又转瞬凋零,细小的花朵齐齐脱离枝头,好像一整个月亮骤然破碎,随风飘舞,轻轻飘落在池塘里,脚边的台阶上。


陈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呆呆的望着眼前一瞬间的朝生暮死,忽然问:“我什么时候会死呢?”

她由青龙的力量所定格下来的生命,超越常理与轮回。就和这颗桂树一样。


“到你活腻了为止。”青龙温柔的回答。


一片花瓣摇摇晃晃飘落到酒盏中,一圈圈涟漪散开,里头铜钱大的月亮也随波荡漾,支离破碎起来。

叶修托着腮遥望明月,轻捏酒盏,徐徐饮尽。



tbc



我柠檬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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