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长明

所有的故事,都是他的故事
所有的爱情,都是我对他的爱情

【邱叶】春夜雪


几经波折,嘉世新址尘埃落定,位于H市近郊,距市中心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门口围着几颗蓊蓊郁郁的柳树,夏日里枝繁叶茂,春天会结出一团团蓬蓬的雪白杨花,随风飘进训练室的键盘上。


邱非时常会在训练的间隙望着键盘上的白花发呆,其他队员看在眼里,从不多问。一是邱非性格如此,另一方面则是他们都已经听说邱非拒绝微草抛来的橄榄枝这件事,他如今未必不是在为这一时意气而后悔,那么他们这些人又何必不识趣的凑上去,倒像是在讽刺他了。

如果邱非知道这些想法,一定会很惊奇,因为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年轻人是不懂后悔的,更何况是他这样的年轻人。


他的内心甚至比在以往还要平静,按时起床,按时晨跑,按时早饭,按时踏进训练室的大门,风雨无阻,生活规律而目标明确。他剪了头发,剪的很短,也开始飞快长高,每天入睡前都能听见骨骼在肌肉下咔咔作响,像是他的身体里正在进行一场日夜不停的征伐,跨过动乱的日夜,让他得以从鲜血淋漓的旧日里脱胎成一个成熟的男人。

夜深人静时,黑暗里空调呼呼的吹,他躺在床上,听着身体内部杀声震天,一切都不为人知,一切都寂静无声,所以他可以睁开眼睛,透过温暖的春夜,去回首一些并不遥远的过往。


邱非自小寡言,但并不孤僻,他只是单纯不喜闲话家常,天生的利落脾气,做什么都雷厉风行。换句话说,娘胎里带出来的强硬性子,别人不能碰他的逆鳞。

父母也少管束,秉承放养原则,等有一天邱非忽然开口说他不上学了要去什么什么世俱乐部打游戏,他们去俱乐部看了一圈就直接点头签字了。


邱非拿到同意书,当天就坐公交车去嘉世报到,那是个十年一遇的炎热夏天,阳光滚烫,泼下来几乎熔掉汽车的金属壳子,连道边的榆树叶子都在暑气里扭曲变形,邱非疾步穿过散发着化工气味的柏油马路,进了嘉世门,庭院里茂盛的草木都发着蔫,满院子垂头丧气的浓绿,还是一样热,热的发慌,他闷着气揩掉额上的汗珠,忽然发现窗边闪过一个人影。

窗边的人也看见他,停下来,转过头。


“前辈。”邱非朝他走过去。

“小邱,怎么这个时候来?”叶秋似乎有点惊奇,目光落在他手上,恍然大悟,“你父母同意了?”

走廊的位置比地面高,邱非微微仰着脸,因为隔着一扇窗一面墙,不用刻意保持礼貌的距离,反而靠的比平时更近。女贞树高过四楼,浓稠的绿荫四方八面地覆下来,凉幽幽的,像一片日光里涌出的暗绿湖水。

“嗯,我来正式报到了。”邱非说,他想尽可能把这句话说的平淡的一点,仿佛这这只是见无关轻重的小事,他完全不为此高兴。他很不想让叶秋觉得他还是个孩子。

叶秋眼睛却倏然一亮,嘴角扬起,好像有点吃惊又很高兴,语气轻快:“好啊,明天就正式训练吗?”

风轻轻地吹,整个庭院都忽然苏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连他们身上的绿影也一起欢快地跳动起来,像是这个生机旺盛的过了头的夏天喷薄而出。

邱非紧紧抿着的嘴角不知何时也翘起来,他看着叶修含笑的眼睛,坚持了几秒钟,还是破了功,笑着说:“嗯。”


那时候叶修还顶着叶秋这个假名字,整日优哉游哉,今天帮食堂大叔打团,明天上门卫室帮忙虐菜,没一点大神的架子,以至于有段时间他们俱乐部工作人员经常上游戏里狐假虎威,你碰我一下试试?信不信我叫叶秋来虐你!

除了这些,他偶尔还开小号去游戏里抢BOSS,这可不是光荣的事情,被邱非撞见的时候,他正心满意足地操作着小号在游戏里溜达,远远观望着陈夜辉他们打扫战场,一不留神被训练营的学生抓了个正着,荣耀之神好像有点心虚,可是立马又理直气壮起来,还冲他眨眨眼,试图贿赂他,别说出去呀,回头我送你件装备。

其实就叶秋那个小号上的破烂装备,邱非哪里看得上。

可是那天天气那么好,叶秋那么开心,简直像个玩游戏心满意足的孩子,邱非怎么能说出口呢。

于是他乖乖点头,说,嗯。



有时候,邱非常常感到自己比大多数人都了解叶修,这让他抱有一种不易察觉的骄傲,比起大神,比起荣耀之神,比起嘉世队长,叶秋更适合的形容是,喜欢玩游戏的人。只是喜欢,不带有任何目的性,不带有任何索取意味,耀眼的光环,泼天的赞誉,神坛上的不容玷污的光辉,全都是外界施加给他的东西,并不涉及热爱的本质,即使哪一天不再有这些事物来装点他的神殿,已经通天的巴比伦塔也绝不会再倒塌。


虽然听上去有些残酷,但是外界的力量对叶修的影响从来都微弱的近似于不存在。当他为人生做出选择时,从来不是因为他人的期许或者现实的威胁,而是他认为这是正确的,这是他需要的,而当他做出决定后,他有一千种方式使得这份想象变为可以触摸的现实。这是叶修所拥有的强势天性,只是因为他确实总是正确,确实对他人报有从不作伪的强烈善意,确实拥有使人不知不觉信服跟随的惊人魅力,所以很少有人意识到,叶修是很难违抗的,他是万里挑一的领袖。

他的路走的很正,是不偏不倚的大道,可是又走的很独,这好像是一件于他而言理所应当的事情,以至于大多数人既看不见他的正,也不会发觉他的独,他们只知道叶修一次又一次的胜利,然后在某一天忽然离开,永远不再回来。

那时才会有人后知后觉又难以置信的意识到,那些轰轰烈烈又影响深远的故事,那些惊天动地的开始与结束,竟然都是以叶修的意志来决定。


这是邱非在很久以后才明白的事,当年十七岁的他只是模糊的想,这应该是很了不起,对自己的人生抱有如此高昂的热爱,可以几年十几年的一直延续,甚至足以许诺到遥不可见的未来,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对自己经历的过往岁月始终报以承认与接受,不曾产生一丝后悔。这很少有人做得到。

不后悔应该是非常了不起的,他想,虽然他暂时还不太能明白为什么了不起。他还很年轻,年轻的永远不必后悔,这个词对他来说遥远的像云端的月亮,隔着朦胧的灰白烟雾,在很远很远的天上发着蓝幽幽的光,还只是一尊只可远观的冷峻美丽的艺术品。


尽管那时他对叶修的认识片面而主观,却并不影响他对叶修的喜爱。月亮天然就有阴晴圆缺,只看见了月亮的光辉或是只触摸到月亮的晦暗寒冷,并不意味着这份爱的性质就有所偷工减料,因为那确实是没有阴霾的感情,有着年轻人特有一腔热血与为之倾尽一切的决心。他对叶修从来没有轻率过。


连叶修都偶尔会打趣他,玩笑开完了要补充一句,我刚刚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

邱非心想,我知道啊,我傻吗我,可是叶秋正微微笑着瞧他,那样子似乎是在饶有兴趣地调侃他,有种猫一样的狡黠机灵劲儿,舌尖上的争辩立刻就被一股忽然涌上来的无力甜蜜感淹没,于是他什么话都忘记说了,只能心甘情愿地蒙受这点小小的“冤屈”,像个伏法认罪的犯人那样老老实实地签字画押,说,嗯。


这句嗯不具有任何具体的意思,仅仅代表着无论叶修说什么,他的回答都会始终如一。



而只有一次,他没能专心听叶修说话。


那是第八赛季的周末,邱非说好了要和叶秋打指导赛,叶秋玩的是一个术士小号,黑袍长发腰细腿长,还是个女号,id极其甜蜜娇俏,叫可爱猫猫在线求带。

邱非:……

叶秋那厢已经登录游戏,操作着角色蹦蹦跳跳熟悉手感,见邱非迟迟没动作,还从电脑后面探过头,一脸奇怪地问:“怎么了,不想打了?”

看着叶秋淡定的表情,邱非默默登录游戏,开启被名字极其羞耻的女号凶残殴打的指导赛之路。


两场花了一个多小时,先是术士,后来是气功师,荣耀教科书换着职业给他开眼界,邱非正跃跃欲试准备挑战第三个职业,叶秋却一推键盘:“好了,到此为止。”

邱非顿生遗憾,不过他并没有否定叶秋的习惯,于是也干净利落地退出游戏,叶秋却好像发现了他的不快一样,一边做着手操一边轻笑着眯起眼睛:“以后有的是机会,急什么。”

也对,有的是以后,何必急于一时呢。邱非也笑了。


一时四下无话,只有飞絮般的雪白杨花从训练室的窗口徐徐地飘落到键盘上,叶秋起身,走到他身边,手指搭在键盘上,俯下身道:“刚刚视频录了吧,调出来,复一次盘。”


训练室里就他们俩个人,寂静无声,只有叶秋柔和的声音和他自己的心跳此起彼伏地回响。


也许是缠绵悱恻的柳絮,也许是明媚柔情的春光,使得邱非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

他鬼使神差地想,他的手有这么纤细吗?


真的是好纤细,指尖尤其细,好像按键盘的力道稍微大一点都会折断。这怎么会是叶秋的手呢,承担了那么多的胜利的重量,开天辟地无所不能,又无数次在沉沦的战场上重立王旗,好像被荣耀女爱怜地亲吻过,纵容他在这片国土上一次又一次创造不可思议的奇迹。


纤细的简直让人心痛。



“发什么呆呢,刚刚有哪里不明白吗?”


邱非猛地回过神,正对上叶秋含笑的眉目,是没有生气的,他并不是个严肃苛刻的人,邱非并不会在这双温柔的眼睛下感到不适,可是就在这个瞬间,他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胆怯,让他身体都紧绷起来,他不能再这样看着叶秋,他不能再和叶秋呆在一起。可是事实上他没有动,只是略微的,自欺欺人似的移开视线。

他语气平稳地说:“没有,我在听,前辈继续吧。”


那是出于年少的无知与骄傲所说出小小谎言,自尊,迷惑,胆怯,以及陌生情感初次萌发时本能的逆反心,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他是怎么看叶秋的呢,在一睁眼就能看见叶秋,就能和叶秋说话的平静时光终结之前,邱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虽然陈夜辉挑选他们去兴欣时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但是对邱非自己而言,这一行为不包含任何理性的要素,也不需要任何可以说出口的理由。

他并不是为嘉世去,也不是为了讨伐叛徒而去,在他和叶修对峙的那一刻,他的行为只出自于私心,他只记得叶修,只想让叶修疼痛,除此之外,一切都不值一提。


因为他痛极,所以要让叶修偿还。这世上唯有叶修能够偿还。


说来也奇怪,人类蒙受损失后第一反应永远不是止损,而是想让他人也付出同样的代价,能够克制住这种残酷欲望的,往往是人类这个群体里最顶尖的一部分。


对于这份来势汹汹,叶修只是轻轻地,静静地,将邱非投射给他的感情稳稳接住,没有辩解,似乎也不需要被理解,他只是剔除其中的愤怒和痛苦后,将好的那一部分归还给他,清白平静的像叶修本人,这是只有叶修才会给出的答案。


于是邱非当真不再痛苦了。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憎恨,只要从叶修身上滤过一道,都那么轻描淡写的消失不见了。


时至今日,邱非依然尊敬叶修,依然仰慕他,依然并且始终相信他的胜利与正确。

只是他终于懂得了后悔。


在那个春风温柔,柳絮飘飞的午后,他为那一瞬间的胆怯,永远的后悔着。


我没有发呆,我正在想你。

这句没能说出口的话始终封存在记忆里那个十七岁的春天,让他在这样年轻的岁月里,就明白离别的意义。



新赛季开始时,嘉世已经搬回了市中心很久了,那年的最后一场比赛在萧山体育馆举行,嘉世赢的很漂亮,在邱非上台与对手握手时,观众席上一直欢声如雷。

邱非早已习以为常,他握手,发言,下台,轻车熟路地完成这些流程,路过大屏幕时,他随意地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就这么一瞬间,他的表情忽然凝固了。

好像电影的慢镜头,银白的光线与漆黑的阴影被拆分,楼梯与走道支离破碎,他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奔到观众席上,四下张望。

有人在叫他邱队,有人在惊呼,有人问他是不是在找什么,邱非匆匆地从每一张脸上扫过,像一只困兽焦急地盘桓,然而一无所获, 那些嘈杂的人声都是难以辨别的噪音,在讥讽地嘲笑他怀抱至今的幻想。


我依然。我依然。


邱非松开拳头。



“邱非?”


几步外,那个人站在那里,眼睛微微睁大,惊讶的样子,然而那种惊讶里又带着一种并不慌乱的微笑神情,好像正从光影的交接处凭空浮现出来。

时光倒流,人头攒动的场馆骤然间杨花飘飞,春天终于降临。



邱非匆匆走出场馆,雪正下的密,飞雪一阵紧过一阵,叶修在不远处一盏路灯下抽烟,微微仰起脸,露出线条漂亮的脖颈。


“来了?”叶修掐掉烟,转过头,笑着说,“怎么这么快,记者会结束了?”

邱非走到叶修身边,确认他存在似的紧紧打量他,一边点头:“嗯。”

强行结束也是结束,他又没说谎,反正嘉世打的漂亮,谁也不能说什么。


叶修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眼,嘴角翘了翘,却也没有拆穿,偏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眉头忽然一挑,上半身朝邱非靠过来,略略发凉的指尖穿过飞雪,若有若无地从他额上掠过。

叶修比划完,自顾自地感叹道:“怎么长这么高了。”


邱非:“……”

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在线等,急。


聊了几句叶修就说要请邱非吃晚饭,他走在前面,邱非落后一点,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整整齐齐的脚印。

叶修不紧不地走在前面,颇有兴致地打量着往日熟悉的街景,一只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悠闲地垂在身侧,指尖微微发红,像一层薄薄的胭脂。

邱非忽然笑了一下。


他偶尔也会怀疑自己对叶修的感情,并不关乎伦理,爱叶修没什么可耻,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他所思考的是,他爱着是叶修本人,还是一个被他记忆美化过的完美幻想。



而如今,叶修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幻想破灭的不快感,甚至因为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已经能够用另一种全新的眼光来评价叶修。可能关于年少的爱情,可能关于男人的欲望,可能二者兼有,但是统统让他感到愉快。


月有阴晴圆缺,只爱上它皎洁的光芒或是背阴时朦胧的轮廓,并不意味着这份爱是狭隘,仅仅代表着还没来得及看见。


即使是此时此刻,他依然感到叶修暴露在飞雪中的手指是如此纤细,纤细的过分,好像用力握一握就会被折断,让他想要把这只手捧在手里,轻轻地,怜爱地,虔诚地亲吻。

就像他在十七岁那年的春天,没来得及做的那样。


“怎么忽然停下了,”叶修在几步外遥遥地回首,“发什么呆呢。”

他的声音里有遥远的春风,月亮做他的句号。


邱非凝视着他:“没有。”

如果他再问下去,邱非想,我应该会把什么都告诉他。这真的没办法。

但是叶修没有再问了。


总是在这种时候这么敏锐,太狡猾了。邱非想。

可是没关系,以后再说吧,反正有的是以后。


邱非笑起来,几步赶上,和叶修肩并肩往前走。


柔软的雪地上留下清晰而干净的两串脚印,很快就被茫茫大雪掩盖,天地间一片静默,唯有那灯火微黄的深深夜色里,依然时不时传来模糊不明的笑声,越来越轻,终于消失不见。



end



写完之后陷入深深沉思,这写的啥,和原梗有一毛钱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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