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长明

◆喻黄翔叶

◆一个分手快乐，祝你快乐的狗血修罗场爱情故事

“那我走了。”

“回去冲个热水澡，好好休息。”

好好道了别，黄少天都溜达到了门口，又噔噔噔倒退几步，退到叶修椅子旁，神情肃穆：“我好像忘记什么东西了，是什么呢，我记得我今天和某人出门的时候好像还提了一句，到底是什么呢……”

他嘟嘟囔囔，一副没完没了的架势，衣领被猝不及防的往下一拽，还没反应过来，嘴唇上就飞速擦过一瞬温热又柔软的触感。

“哦，现在你找到了吗？”

有点挑衅的语气，尾音微微往上挑，像一道用心险恶的小勾子，明晃晃的悬着，看的见，摸不着，飘飘荡荡，晃晃悠悠，勾的人心痒，铁石心肠也要被勾出一池春水来。

这人嘴上凶，偏偏脸上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暖融融的橘色灯光下，他托着腮，指尖并拢，抵在微微勾起来的眼角处，大半张脸都被盖在手掌后面，只露出来一双含笑的眼睛，线条柔和，眉目温柔。

叶修向来就爱笑，少有垂头丧气的时候，轻快的，嚣张的，挑衅的，真诚的，让人安心的，叫人吐血的，而这个笑和那些都不一样。黄少天想起许多年前，某个风起云涌的盛夏，十六岁的他吃到了一颗柠檬糖，入口的一瞬间酸的嘴都麻了，可是再抿一会儿，竟然在铺天盖地的酸涩味道里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那几乎是他印象里最甜的味道。他把那颗糖紧紧压在舌头下面，一点甜味都没放过，直到它越变越小，终于完全化掉。

这人肯定不知道自个儿露出了这种表情。

这才是要人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呢。

“我再找找……”叶修立刻挑起眉，黄少天面不改色，话音一变，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不过我想了想，算了算了，不找了，就放你这儿了，记得好好保管，弄丢了，你少天哥哥的大宝剑可不是吃素的。”

出了门，黄少天有一下没一下抛着房卡，嘴里还哼着粤语歌，一会儿是冷冷的冰雨，一会儿是海阔天空，谁都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有多愉快。好像也确实没什么不快的理由，他年轻有为，前程远大，爱情事业丰收在望，人生里能称得上遗憾的事情，与其说屈指可数，不如说是寥寥无几。

走廊转角的红地毯上出现一道淡灰的人影，越走越近，影子也浓墨似的蔓延到走道上，原来是喻文州。

“队长，”黄少天一手接住半空里落下来房卡，稀奇的打了个招呼，“怎么现在还没回去歇着，有事儿啊？”

喻文州并不停步，迎面朝他走来，微微颔首，看不太清，不过嘴角似乎提了一下，是个很熟悉的笑意。

“这么晚了，还能有什么事儿啊，工作啊？哎，你别总一个人扛着啊，要是不方便和我们说，你也多和老叶商量啊，你们俩一个队长，一个领队，这总没什么要保密的了吧。老叶这人你也知道，嘴上爱怼两句，真要他干事了，比谁都投入，天生的工作狂劳碌命，真是服了……不过我们俩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你难道还信不过我？”

话音未落，喻文州猛然停步，走廊的壁灯忽然啪嚓闪烁了一瞬，黑暗突兀降临又悄然离去，喻文州一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黄少天，漆黑如墨的眼睛，却莫名让人想起白蛇吐信时毒牙上一闪而过的光。潘多拉的盒子被猛地砸碎，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好队长外壳哗啦哗啦一片片剥落，喻文州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央静立片刻，缓缓开口，没有抑扬顿挫的陈述句，每一个字都清晰的切开沉默的空气。

“那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黄少天啊了一声。

喻文州的声音并不高亢，依然不疾不徐，平静的，刀片一样的声音。

“……你也喜欢叶修这件事。”

戛然而止。

不该是这样的，喻文州想。

他不准备现在就处理这件事，他分得清轻重缓急，现在没有什么能比世邀赛更重要，一切都要等比赛结束再说。更何况，他一直很珍惜和黄少天的友谊。

喻文州素来如此，当年，他因为手速问题在训练营里倍受冷眼，谁也没想到这个不声不响的吊车尾居然峰回路转当上了队长，那些曾经眼高于顶的工作人员，招摇过市的训练营少年，没有不担心喻文州公报私仇的，可是日月流转，他们寝食难安，喻文州却依然如最初一样温和稳重，不卑不亢，以及绝对公正，他用成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品行。以德服人有些夸张，感恩戴德更是无稽之谈，但是年轻的喻文州确实就这么迅速的在这支队伍里站稳了脚跟。

他就是这样的人，一直都是。

喻文州在楼下花坛边立了一会儿，把该想的事情都想的一清二楚，斟酌再三确定没有遗漏后，才转身进了酒店，进了电梯，踏进走廊，走过转角，和黄少天狭路相逢。

这不奇怪，大家都住一层，时间也不算晚，碰见哪个队员都很正常，喻文州心如止水，甚至能够像往日一样和黄少天友好的打招呼。

打完招呼，好好道别，明天太阳升起，一切如常，这再好不过。

然后他忽然从黄少天口中听到了叶修两个字，那么轻描淡写，那么自然而然，好像叶修是他的东西。有这么一瞬间，喻文州甚至大脑一片空白的想着，他怎么能这样提起叶修？

在喻文州意识到之前，他已经把什么都说出口了。

他没有想过的话，他没有想过的处理方式，他没有想过的自己的心情。

全部筹划付之一炬。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居然是这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这是个意外，不该是这样的。

喻文州深吸一口气，再开口，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平静：“以后再说吧，你要回房吗，去吧，早点睡。”

他迈开步子，从壁灯下走过，在和黄少天擦肩而过的瞬间，一直沉默不语的黄少天冷不丁的开口了。

“本来就是我的。是你抢了。”

冷静的没有一点感情的声音。

喻文州回过头，黄少天脸上还带着一点来不及褪去的笑意，眼神却既冷又暗，机会主义者的本性在这一刻毕露无遗，他整个人仿佛一柄从刀鞘里拔出的利刃，锋利而凛冽。

半响之后，喻文州缓缓道：“原来如此。”

当年的蓝雨训练营里，黄少天一直是众星捧月的那个，所有人都相信他会是未来的蓝雨队长，包括黄少天自己，结果横空出世一个喻文州，逼走了老队长魏琛，也一并接过了队长的担子。

说没有不爽绝对是谎言，这不是虚荣心，仅仅出于一个骄傲少年无可指摘的自尊。

而使他的自尊有所安慰的是，喻文州的确非常优秀，毫无疑问蓝雨会在这个人的带领下走向巅峰。

于是黄少天决定认可他。

黄少天人生里有许多决不后悔的决定，这就是其中之一。因为他就此拥有了足以肝胆相照的兄弟。

不久之后，他又做出了另一个永不后悔的决定。

他独自去看了第三赛季的某场嘉世季后赛。

那是个暮春的早晨，空气湿润又清新，他从洗手间出来，一边回味刚刚的比赛，一边偏头去看走廊窗玻璃外面，他也不认识那些都是什么品种，只是一眼看过去，花红柳绿，姹紫嫣红，实在悦人眼目。

对面大楼外一排树开的最灿烂，黄少天分辨不出那是桃花还是樱花，细密的花朵华锦般铺陈在褐色枝头上，美不胜收，他凝神看了几秒，忽然发觉那排繁盛花树背后的走廊里有人，一个他认识，是霸图队长韩文清，正在和他说话的那个年轻男人却从没见过，皮肤很白，几乎称得上缺乏血色，表情却十分鲜活，懒散又张扬，有恃无恐，好像吃准了韩文清不会对他真正生气似的。

而以性情暴烈严肃闻名的韩文清竟然也当真没有发火，他表情还是很严厉，可是总有股无可奈何的意味在里面，那个人说了什么，韩文清猛地皱起眉，那人反而笑起来，凑上去，对着韩文清紧皱的眉头吹了一口气，他穿着一件很宽松的白色T恤，一抬头就露出一截脖颈，线条流利，苍白又纤长。

倏然间起了风，一团团烟霞般的花朵簌簌作响，几瓣花悠悠飘落，像一只只小船在暮春的光影里荡漾着。春光的脉搏寂寂跳动，好像是在回应这个人的笑声。

黄少天当时就想，哇啊。

那是黄少天第一次看见叶修，在他还不知道那是叶修的时候，他那时还非常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好的坏的都没见过，也还不明白惊艳与平庸有什么区别，世界对他来说是个装着垃圾和珍宝的巨大箱子，等着他去挑挑拣拣。他对一切都还一无所知，这个哇啊到底包含着怎样的意义呢，他也不知道。   

几个月后，黄少天再一次遇见叶修，叶修还是当时的模样，可能变了一点，可能没有，黄少天已经不记得了。年轻男孩子每一天都是新鲜的，更何况他已经正式出道了，人生意味上完全脱胎换骨，虽然才过去几个月，叶修就已经是记忆里支离破碎可有可无的模糊碎片了。

他在幽暗的通道里撞见抽烟的男人时，都没想起来这是谁，叶修反而先认出他，薄薄的烟雾后面，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眯起：“夜雨声烦？”

“是黄少天。”黄少天下意识纠正道。

“都一样，”那人笑了一下，“怎么跑这儿来了？”

“随便走走，”黄少天斟酌了几秒，问，“你呢？”他已经猜到了这个人就是叶秋。

“随便找个地方抽抽烟。”叶修晃了晃手，指间一点红光闪过，他手生的真好，手掌薄，手指长，指尖很细，从形状到肤色都无可挑剔，天生就该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哪怕夹着廉价的香烟给人的第一感觉依然是漂亮，漂亮的浑然一体理直气壮，好像连香烟都给镀上了层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光环似的。

黄少天一时都看的有点出神，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描摹过他雪白的手腕，光洁纤细的手指，燃烧的只剩一半的廉价烟，一路抵达咬着烟头的嘴唇，这人嘴唇的颜色淡极了，唇形便也显得很薄，像是个冷淡幽静的人，可是这人脸上分明带着明晃晃的笑意，眼睛很亮，目光在半空里正面相接，他一点也没有要回避的意思，反而张口，声音里带着一点调侃的笑意：“怎么不说话了，这么乖吗？刚刚比赛时你可不是这样，一旦嗅到血味，不咬死决不松口，这种风格，解说他们怎么称呼的，小机会主义者？”

“喜欢吗，下次比赛前辈要不要来试试啊？”黄少天傲惯了，虽然眼前是职业圈已经封神的王朝建立者，仍然忍不住回怼了一句。如果对方不是叶秋，他连话都不会搭。

“好啊，我等着，”出乎意料的，叶秋似乎并不觉得被冒犯了，这位身披无数光环的大神眯起眼睛，在阴暗的通道里偏起头，对他微微一笑，“加油啊，小朋友，千万不要在遇见我之前就被淘汰啊。”

轻快又散漫的语气，屈起的细白手指放在唇边，看上去好像很愉快似的。

哇啊，黄少天想。

他回去就加了叶修的好友，两人也慢慢熟络起来，叶修性格和他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说话一针见血，却很少伤人，明明是给大半个联盟留下心理阴影的大魔王，私底下却出乎意料是个待人宽和又懒散随意的好人，脾气好，人又聪明，这么个人，相处起来很难有什么不愉快的。

第四赛季夏休期，嘉世大楼要翻新，苏沐橙和楚云秀出国旅游，本来准备随便租一房子凑合几个月的叶修则被黄少天邀到G市。他们俩住俱乐部宿舍，黄少天雄心勃勃的提议每天竞技场，谁胜率高谁睡床，叶修对此的唯一评价是：你也太讲义气了吧，地上硬，多垫几床被子吧。

黄少天的回答是：滚滚滚滚滚滚滚！！

虽然黄少天原话是要带叶秋见识见识大G市，然而一瞅外头艳阳高照，正常人都不会想这个时节出门逛街，最后结局一点也不意外的变成了两个人窝在俱乐部里吹着空调舒舒服服的打了大半个月的游戏。

多数是打荣耀，有时也玩的别的，网游到主机游戏都尝试了不少，玩荣耀时，有时是竞技场，有时换小号跑去网游里刷副本，中间还做了个七夕任务，叶修一脸淡定的切了个女号，名字不知道谁起的，叫“草莓甜心喵喵喵”，他顶着这么个羞耻play的名字镇定自若的在地图上跑来跑去，还被一个一身土豪装备的剑客搭讪，这位兄弟非常羞涩的发来私聊：“妹子，你有cp了吗，没有咱俩组一个吧，七夕有任务呢。”

叶修从容开麦：“不了，我组好了，对象就是他。”

游戏界面里女角色还扭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个等级不高的剑客，画面颇为和谐美好，然而如此娇俏的守护天使却是个男声，战斗法师发了个心碎的表情，哀怨道：“兄弟，你已经是我今天遇到的第三十七个人妖号了，这游戏是没有真妹子吗？”

叶修安慰道：“这不是很正常吗，想开点，这个日子，真妹子都和男朋友约会去了。”

剑客显然被严重打击到了，灰溜溜跑开，黄少天全程围观，严肃的转过头，对另一台电脑前的人说：“老叶，你要是敢把我切小号做七夕任务的事情说出去，我就追杀你到天涯海角，我发誓。”

叶修：“先不管你要在什么方面追杀我，也不管到底是什么给了你这么膨胀的自信。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这剑客看id八成是我的粉丝，要是他知道他的偶像曾经就距他咫尺之遥，还和一个人妖号一起做七夕任务……”黄少天强调，“本剑圣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叶修点了一下任务完成，他从来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随口说：“你这话就很不讲道理了，玩人妖号的是我啊，我难道就没有粉丝吗？”

黄少天回想了一下叶秋粉丝的画风，瞟着身边这个一心二用慢悠悠打着游戏的家伙，心里默默吐槽：我怎么觉得你的某些粉丝知道这件事之后，最大的感想会是那不是更好吗……你的粉丝画风是不是有点危险啊？！

最后让两个人出门的是黄少天的鼠标坏了，叶修倒是想在空调屋里举着小白旗安然目送黄少天，黄少天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打算，冷笑一声，残酷无情直接把他拽出了俱乐部大门。

两个人逛了一圈百货大楼底下的电脑城，他们对这方面也有点研究，逛着逛着也逛出了乐趣，等黄少天付完账大包小包出来，回头一看，得，叶秋不见了。

叶秋没手机，不过黄少天对这一片烂熟于心，在心里飞速过了一遍地图，对叶秋可能在哪里这个问题立刻就有数了。

他原路回去，一路留心张望，果然在地下广场看到了人。

这地方是这一片商业区的中心，占地极广，人来人往，黄少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眼就从人海里找到叶修的，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悠哉悠哉的母女，步履轻快的女高中生，一张张千姿百态的陌生脸孔在他和叶修之间出现又消失，流水般接连不断，又像流水般逝去无痕，他们好像统统都蒸发在炎热的空气里，地面发烫，爆裂的阳光蒸着微白的暑气，视线里一切都在扭曲变形。

叶修倚坐在广场边的栏杆上，浓绿树影覆在他身上，也染上一层盈盈的碧色，他一只脚支着地面，一只脚微微悬空，踩在栏杆镂空的花纹上，苍白的眉目间时不时闪过几星光点，是头顶的树影簌簌响动，而他始终面无表情，不是那种会让人畏惧的神情，不冷也不暖，不适合夏天也不会属于冬天，沉静又平稳，只是一瞬间非常遥远，又好像自始至终都很遥远，他静静望着面前来来往往的行人，那种神态仿佛正静静宣告着，他也好，世界也好，这人世间沉沉浮浮的一切，都一样的无足轻重，一样的无关紧要，他并不放在心上。

然后他忽然注意到人海之外的黄少天，他眨了一下眼，又眨一下，好像终于回过了神，终于回落到了这个熙熙攘攘人声喧嚣的地方，那双一视同仁的注视着所有风景的眼睛微微弯起来，盛夏的光影在里面静谧的燃烧成一片漆黑的星辰，只看着他一个人，一心一意的，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只照耀着他一个人。

夏日炎炎，冰冷的汗珠顺着额角滴进眼里，然而黄少天毫无察觉，他紧紧的盯着人海那头的人，眼也不眨，像一只饥肠辘辘的豹子盯住了一无所知的猎物，要见血，要咬死才能罢休。他咬紧下颚，他一言不发，他要以最英俊的样子穿过这片人海，走到叶修面前，去迎接他。他当然要这样做。

与此同时，他脑海里有个声音清晰的说，妈的，我完了。

tbc

写完才发现好像又爆字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