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长明

十二国记paro，麒麟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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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在蓬山中养病。

他清醒的时候很少，大部分光景都在榻上昏睡。前王的失道使他的身体完全崩溃。

他的女怪“猫”寸步不离地守候着沉睡的主人，不许任何人靠近，对所有出现在视线里的活物都充满敌意，即使是侍奉麒麟的女仙们也无法进入房间。

“猫”这个名字是叶修取给她的，她虽然鹰翼蛇身，身覆鸟羽，偏偏有一对温柔的猫的眼睛。

女怪为了麒麟而出生，也将陪伴着麒麟一同死去，是世界上最珍爱麒麟的生物，叶修还未选王，尚是蓬山主人时，时常化作原身在妖魔肆虐的黄海中随意畅游，只有猫形影不离地陪伴在他身侧。对天道而言，女怪是赏赐给麒麟的仆人，可是对叶修来说，她是仆人，是玩伴，是朋友，也是无可取代的母亲。

可是她如今却变的这样凶暴惊惶，连听见风声都紧张不安。

他想睁开眼睛，摸一摸她的头，告诉她他很好，很快就会恢复健康，所以不必担心，也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这么简单的动作他也无法做到，仅仅是思考这件事都会耗尽身体里残余的精力，他意识模糊地思考，然后在下一刻跌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他在女怪怀中长久地昏睡，长久地做梦，梦境里他仍然置身于云海上的瑶光宫中，桃花开的正好，暮春的风吹散宫殿里经久不散的中药味，却仍然无法掩盖他身体内部散发出的腐烂气味。

麒麟天地所生，无父无母，也没有名字，只有被宠爱的麒麟能够得到主人赐予的字，所以当叶修向蓬山的女仙宣布自己的名字时，每个人都大吃一惊。

小麒麟歪着头：有什么不可以吗？

小小的少年坐在庭院中央的雕花石凳上，柔顺的黑发整整齐齐地垂在漆黑的长袍上，石凳仍然有些高，他悬空的脚下卧着一只通体乌青的狼形妖魔，正温顺地垂眸小憩。这一切与美丽宁静的早春庭院交织在一起，给人一种难以忘怀的强烈印象。

谁也没能举出反驳的例子，于是叶修的名字就这样被他自己决定下来。

在蓬山的女仙们看来，这位兴国的麒麟很难得出一致的结论，他顽皮又聪颖，让人头疼却又十分善解人意，唯一可以算作共识的是具有难以想象的强悍力量，他十岁那年便开始在危机四伏的黄海中玩乐，收服众多凶名赫赫的妖魔作为使令。

他依然喜欢给身边的生物起名字，而最强也最常使用的那两只使令，分别叫君莫笑和一叶之秋。

甚至连天上的玉京都被惊动，特意派天仙下来视察这两只难得的妖魔。

“兴国拥有一位了不起的麒麟呢。”女仙们纷纷说。

而这样了不起的麒麟却始终没有选出王。

从八岁起，蓬山便年年升起象征升山的黄旗，兴国的人民冒着生命危险跨越妖魔栖息的黄海，来到蓬山中拜见麒麟，这些人中如果有上天选定的王，那么麒麟就会认主，兴国的新王由此诞生。

只要王能坐在玉座上，天灾就会减少，妖魔也不敢靠近国界，国家就能稳定发展。所有的国民都遥望着蓬山的方向，期待着这一次的升山者能够带回麒麟。

但是王始终没有出现。

“王会不会死在升山的路上？”某一天，叶修忽然问。

“如果他死在升山的路上，那么他就不是王。王是上天选定的，具有王气，是能够将天地都卷进其中的大气运。”女仙回答。

“王气是什么样的？”

“只有您能够看见呀。”女仙说。叶修是总喜欢问奇怪问题的麒麟。

于是第二天发现叶修连带着女怪和使令一同消失的干干净净之后，女仙们在崩溃的同时也微妙有种“终于来了”的诡异冷静感。

“……总之，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说他。”

你们听说了吗，黄海中好像出现了一位仙人，随意使役着谁也没见过的强大妖魔。

据说是个黑发的少年，身边跟随着雪白的鸟怪般的女妖。

在他出现之前，所有的妖魔都会逃命般远遁，他却只是在树林中远远看一眼就离去，从不理会那些被他拯救的升山者。

一定是上天怜悯我们兴国没有王吧，所以不忍心看升山者们在黄海中悲惨的死去。

……

终于受不了女仙们无声谴责的目光，叶修无可奈何地解释道：“我只是远远看一眼呀，发现不是王就立马离开了，谁也不知道我是麒麟。”

女怪并不理会这场争执，安静地在叶修脚下坐下，收起鹰翼，盘起蛇尾，托起麒麟的脚，细心专注地擦拭他脚底的泥土。

“可是这并不符合规矩呀，您是尊贵的蓬山之主，怎么能为了保护升山者而频频出入黄海？更何况，黄海中有那么多的妖魔，这对您是多么危险，您只要闻到血腥味都会生病呀……”

“不会呀，我有一叶和君莫笑呀。”

毛色鲜艳的近似于嚣张的妖魔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听见主人呼唤自己的名字，立刻撒娇般地将头放在他的腿上，一红一金的眼睛微微眯起，给人一种在微笑的感觉。

而那只名为一叶之秋的黑色妖魔则用细长的竖瞳冷冷瞥它一眼，别过头望向窗外，心情似乎十分恶劣。

这两只看似温驯的妖魔，即使是在室内也从不离开叶修一步，即使有一只离去，也一定有另一只陪伴在叶修的左右，而无论哪一只都足以仅凭着气息震慑黄海的妖魔。

……这实在是个过于有力的，又完全无法反驳的理由。

然而王依然没有出现。

于是叶修不顾女仙的劝阻，离开蓬山去往下界，在市井中寻找着拥有王气的人。

兴国已经衰败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土地无法耕种，天灾频发，妖魔在街道随意狩猎，难民携家带口流向各国。

如果有王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少年乘骑在妖魔上，静静地凝视着云海之下的国土，君莫笑似乎感应到他的心情，用尾巴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腿

“没事的，我会找到的，走吧。”叶修笑起来，抓紧君莫笑的鬃毛，从万丈云海一跃而下。

“台辅生病了。”

暮春的瑶光宫中，窃窃流传着这样的话语。

“王失道了。”

官员与宫人用眼睛心知肚明地交流。

“仅仅维持了十年的统治，百姓又要受苦了吗，上天难道不能怜悯兴国吗？”

这样的声音已经无法传达到叶修的耳朵里。

深深的寝宫里漂浮着浓郁的药味，一碗一碗的珍贵中药流水般接连不断地送入宫殿里，又接二连三地被送出来。

叶修整日整日的昏睡，他在春分那天彻底病倒，自此再也不曾从榻上起身，下界的风送来春天的气息，桃红柳绿的好时节，而他皮肤下的血肉正在阴暗的宫室里缓慢而持续地腐坏，散发出无法忽视的恶臭。

麒麟生病是上天降罪的证明，麒麟病死后失道的王也会随之死去，许多年后，才会有新的麒麟会选出新王坐于玉座上。

麒麟选择王，国家在王的治理下天灾减少，妖魔退避，人民安居乐业，所有的一切都走上正轨。

本来应该这样的。

叶修比任何人都先意识到王会失道，苛捐杂税，滥用刑罚，每年都有数十万人因为微不足道的理由死去。在完全无法起身之前，他始终没有停止过谏言，哪怕他非常明白这毫无作用，他不断规劝王，甚至多次前往民间，四处搜寻可以用作弹劾的证据。

麒麟是慈悲的生物。

而王只是这么回答，一边无动于衷地在奏折上盖下玉玺。

起义爆发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而王军节节败退也同样早有预兆，因此王再度对叶修下达命令：

派出使令协助王军。

麒麟无法反抗王，于是连闻到血腥味都会生病的仁兽派出使令，命令它前去屠杀那些因为活不下去而揭竿而起的普通人民。

叶修偶尔从昏睡中醒来，满屋月光，女怪关切地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君莫笑伏在床边的阴影里，寸步不离地护卫着他。能听见一叶之秋在夜风里长长的嚎叫，只有妖魔和麒麟能够听见它发出的声音，一叶之秋虽然受命前往战场，但是随时都能够潜行在地底风脉中回到瑶光宫，可是它不能靠近叶修，它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和尸臭会让叶修倍感痛苦。

他十几岁时在黄海中行走，四处寻找可能成为王的升山者，经常会碰见许多落单的人，他便在走在前方，远远指引着他们，直到他们安全和其他人会和。

那时候月光也和今夜一般，虫声清脆，夜风凉爽，他脚步轻快地行走在夜晚的森林里，任凭长长的头发被山风吹散。

远远地看见这些人活着和伙伴团聚，没有比这更让当时的他开心的事情。

女仙们常常责备他，但是叶修从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他是麒麟，所以不能让子民平白无故地死去，所以要为他们带来贤明的王。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天性。对此，他一直很高兴。

明明是为了这些理由才选王的。

王死去的那天在下雨，云层灰色，潮湿的仿佛世界要被淹没在海水里。

宫中的人纷纷逃进了他的寝宫，他们心里这是最后的庇护之地。

一片喧哗哭泣声里，昏迷数日的叶修忽然醒来，他倚靠着女怪，艰难地坐起身，望向门口。

寝宫的大门被轰然撞开。

宫人惊叫，但是随着提着滴血长剑的叛乱军头领一步步朝着麒麟走去，室内归于一片死寂，只有铠甲碰撞和鲜血滴在地板的声音，在空旷的宫室里回响。

叶修只是静静看着他。

叛乱军首领也望着叶修。

他曾经在宫中见过这位麒麟，据说麒麟的外貌会定格在成兽时的样子，所以他看上去只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并不是想象中天真无邪温柔如水的样子，他非常的懒散，同时又非常的果决，好像比起玉座上的王更能理解国家和人民的现状。他身边总是带着危险的妖魔，是个爱笑而略显苍白的年轻人，是被妖魔簇拥，却一尘不染的美丽生物。

而如今的麒麟和记忆中的模样截然不同，如果不是女怪支撑着他，他看上去会立刻垮掉，褪去勉强披上的人皮，变成一堆支离破碎的骨头架子。

那只叫做君莫笑的妖魔做出攻击的架势，然而麒麟淡淡扫了它一眼，它便立刻好像受到了约束般动弹不得。

麒麟静静望着他。

他对着病床上的麒麟，高高提起剑。

那并不是为了割下他的头颅而举起的剑。

男人回转剑身，单膝跪地，双手捧起剑，高举过头顶。

叶修听见他低沉的声音：“请您，务必为我们带来贤明的王。”

他背后有无数双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一模一样的眼睛。

许久之后，叶修朝着剑伸出手，触碰到剑身之前，他的指尖情不自禁颤了一下，转眼又稳定下来，细长苍白的指尖抹去剑身上的鲜血，有士兵的，也有王的，混杂在一起，一样的红色，一样的冰凉，一样腥臭痛苦的味道。

女怪发出惊叫。

叶修将指尖放进口中，咽下鲜血，平静地，如同立约般回答道：

“好。”

这就是那延续数百年的伟大王朝，最初开始的故事。

end

本来想写但是通通没写的情节：

被埋没的小吏喻文州去升山，但是他不是王，所以没有被选中，可是他一点也不沮丧，因为他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当王来的，他被说不是你后只是在阶下对麒麟恭恭敬敬的拱手，说希望您能尽早选出王。

他就是为了对麒麟说这么一句话才冒着生命危险穿越黄海。

叶当时在台阶上看着他，心里就想，如果这个人是王就好了。

当时天上的玉京下来考察的仙人是吴雪峰，他陪伴了小麒麟很长一段时间，告别的那天两个人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做，很普通的道别，很普通的一天，甚至女仙都表现的比他们俩个更伤心不舍，但是事实上他们两个都很豁达，都很真诚地祝福对方，尽管他们都清楚这就是诀别，永远不会再见。

因为失道之病对身体的破坏，以及违背天性吞食肮脏的血，即使被女仙们静心照料叶修也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恢复，但是他一直在努力地吃药，努力地调养，想要尽快去人间寻找新王。

后来终于找到了靠谱的新王，新王登基那天对他说如果我失道了就退位，不会让你死的，本来是很认真很深情的，结果麒麟叶先生完全不领情，还很不忍直视的说太没出息了吧，我可不是为了听这种话才选你的。

于是两个人开始了长达几百年的漫长社畜之路，王每次试图风花雪月一下都会被他的麒麟用流利精湛堪称艺术的垃圾话完美反弹（……）回来，被抓过来高强度上班还没有福利的王天天都很愤怒。

除了这种设定的王，还考虑过新王可能是陈老板，本来是个好好开着旅馆的普通人，然后有一天忽然发现那个来路不明的伙计居然是自己国家的麒麟，自己居然被选成王了，周围稀里哗啦跪了一地，吓呆。

虽然她不了解政治，但她却很愿意接受别人的辅佐，也不会强行插手自己根本不懂的领域，大多数政令都是麒麟在考虑，她是个无情的盖玉玺机器，百年熟练工，技术有保证（不），很善待百姓，有时候还会觉得麒麟下达的法令有点严格，就会被麒麟叶叶吐槽到底谁才是麒麟啊，总之是一个有器量也有良心的王。

还有领导班底，在黄海捕捉妖兽所以和叶修很早就认识了的黄朱之民魏琛啊，对上天抱有怀疑最终却入朝为官的禁军将军唐柔啊……反正就是一边上朝一边说相声，每天都很热闹，于是其他官员纷纷怀疑自己不能进入权力中心的原因是不是自己相声说的不够好（……）

……

不过反正大概率写着写着就咕咕咕了，应该也没几个人想看这种梗，所以写个大概的开头爽爽就行了……嗯，真爽（。